信報林行止：摸骨摸出頭大有腦高斯唸經濟得諾獎 12/9/13 一、在一九九四年七月初版《投資族譜》的〈序〉，筆者有幾句說明此書「緣起」的話：「傳真機的普及，令筆者晚間可安坐家中，撰寫『政經短評』；在把原稿傳到報社，等待修改、校核清樣這段大約三十至六十分鐘不等的空檔，筆者『廢時利用』，寫點和『政經短評』完全不同的東西，原意是希望藉比較輕鬆的內容，鬆弛神經，哪知許多時也要絞盡腦汁……。這便是一九九一年六月四日開始在《信報》經濟評論版刊出的「欣然忘食」欄，每天雖只有短短六七百字，寫作耗時有限，但資料的翻查、數字和日期的覆核以至相片的搜尋，往往用去大量時間。這是筆者意料不及的。」 在這些「意料不及」的短文，筆者用了相當篇幅介紹三位「不冒大風險穩健發財」的股市投資常勝將軍—巴魯克（B. Baruch，一八七○—一九六五年）、葛拉罕（B.Graham，一八九四—一九七六年）和林治（Peter Lynch，一九四四—）。葛拉罕是「股神」畢非德（作者最初譯之為包發達）的「師父」，是「中環人」人人皆知的名字；林治為富達基金第一代經理人，成績卓著，帶動整個基金業；但他在積聚了三四億美元個人財富的壯年便「金盆洗手」（當義工去也），「八十後」知之者已不多；至於有「華爾街政治家」別稱的巴魯克這個名字，涉獵投資學和華爾街發展史的人肯定不會陌生，年輕一輩知其人其事的，則恐如鳳毛麟角。筆者今天說巴魯克，「別有用心」。巴魯克是著名的政治投資者（Political Investor），他們（主要包括老肯尼地）作出政治性捐款，「培養」政客，把他們抬進議會捧上政府要職，以達致本身不必參與實際政治而有政經利益的收穫（這類「政治投資者」香港有的是）；巴魯克是佼佼者，多位總統視他為摰友，委以地位超然的公職，而他在確立華爾街股市「誠實無欺」和「公平炒賣」上的確作出重大貢獻。 巴魯克生於中產專業家庭，父親為頗負時譽的醫生，他本來有意承繼父業，可是中學畢業後對此突失興趣；有趣的是，他之投身華爾街當經紀做炒家，據格蘭德在一九八三年初版的《巴魯克傳奇》（J. Grant: B. M. Baruch:The Adventures of a Wall Street Legend）透露，竟然是聽信「相命」先生之言。在十九世紀末期，骨相（相骨或摸骨）學（Phrenology）在紐約大行其道，江湖術士從摸頭骨判斷顧客的凶吉及前程，大概有過若干臆測屢中的例子，遂頗受時人歡迎。術士摸過巴魯克頭骨後，說他雖然會做個成功的醫生，但入政界或金融界更有前途！就這樣，巴魯克在母親的鼓勵下投身華爾街。 美國竟然有「相骨術」！筆者記起瀏覽雜書時曾見東漢王充的《論衡》有〈骨相篇〉，未知東西「心理哲學」（Mental Philosophy；此間不少相士術士風水師自稱「哲學家」，似應加上「心理」或「精神」於其上才不會冒犯「哲學」）可有互補短長處，遂四處訪書，寫信問二手書商，約十年前終由芝加哥一舊書店覓得威爾斯於一八六○年出版的《如何辨識品質—為考生而寫的新配插圖及表述性圖表的骨相和面相》 （S.R. Wells: How to ReadCharacter - New Illustrated Hand-Book of Phrenologyand Physiognomy for Studens and Examiners with ADescriptive Chart；書名囉里囉嗦，是十九世紀前的常規）；這本書今年再刷，由專出冷門書（forgottenbooks）的出版社重印（筆者購辜鴻銘的兩本英文著作時發現），惟非重排，只是影印舊書，因此字跡模糊，版權頁的細字幾不可辨認，且書名與原名略有出入。本書開宗明義指出「骨相」主要指頭顱，「骨相術士」並不認為此術是科學，而且作為一門可完全信賴的「相術」，離完美之途尚遠！這與我國同類著作的言之鑿鑿、大吹大擂，大異其趣，亦可見「東西文化」之不同。 本書的最大特點是，用為示範作用的骷髏頭細分為四十多個部分，算得上十分精密，由於頭部大小及形狀參差，且與指紋一樣，人的頭骨亦人人不同，進而人的賢不肖及愚魯聰慧亦大相逕庭；所以如此，皆因頭型不同腦髓的形成有異，因此不同頭型意味性格與成就大有分別。這種解釋「有根有據」，頗可取信，問題是如何才能把之「規範化」？無論如何，除了圖解不同部位不同作用反映了「頭主」的性格和品性外，還附有多位西方知名人士如英國維多利亞女皇、法國哲學家康德、英國大儒米爾、法國小說家大仲馬及一眾在美國內戰有赫赫戰功的將軍以至政客的頭相並加以分析；而頭型面相有馬、鹿、鬥牛狗等等之分，這與我國「固有文化」確有雷同處。 二、 突然寫「骨相」，是因高（科）斯之死（九月四日本欄）而起。有關這位其學說因張五常教授大力推介而為港人、內地學者尤其是本報讀者熟悉的經濟學家，筆者知道兩點迄今報上似未見有人提及的小事，可以一寫。其一是張教授曾笑談高斯一樁軼事（九月十日在紀念高斯文中未見提及，他可能已忘記了），大概在八十年代初期，高斯已八十多或近八十歲，有次回倫敦講學，竟帶了一把數十年前購買的雨傘交製造商「修理」。此事看似荒謬，一個步履蹣跚（高斯有與生俱來的腿疾）的老翁，帶一柄根本不值幾文錢的陳年舊傘飛渡重洋交店家「執骨」（有「遮骨」折斷），這固體現了高斯的惜物、執着、念舊，亦顯示那些動輒有數百年歷史的英國老店敬業樂業顧客至上的商譽。這類老店的「售後服務」，真教人不得不對英國匠人肅然起敬，筆者十多年前在駱伯（John Lobb）做了兩對鞋（天地圖書《閒在心上》頁三五六），至今仍收到該店來信（當其「師傅」東來為顧客做鞋時），當然是問要否做鞋，但舊鞋若要修補，亦無任歡迎……。 其一便是今天的「主題」—「骨相」。高斯在為諾獎委員會而寫的小傳（autobiographical essay）中，說他當郵政工人的父親，於他十一歲那年，帶他去看「骨相師」（Phrenologist），「問前程」，後者又摸又敲，結論是「頭大有腦」（considerable mental vigor），建議他別步雙親（乃母亦在郵局工作）後塵，做公務員，應去銀行或會計師樓謀發展，而應以養家禽為消遣為副業（hobby）……。高斯後入倫敦大學讀「商科」，直至在一次研討會聽經濟學名師阿諾德爵士（Sir Arnold Plant）的演講及其後讀史密斯的《原富》，有悟道的感覺，轉往倫敦經濟學院（LSE）唸經濟學。 「骨相」在西洋文化應有悠久歷史（也許起源於古希臘亦未可知），就筆者的有限見識，它盛行於二十世紀初期的大西洋兩岸；現在似乎已式微了。 西洋「骨相」與我國相骨術有何異同，有待專家評說；而此術肯定我國歷史最悠久，西洋骨相有否受中原相骨術影響，更是博士學位的命題。粗讀威爾斯那本百餘頁的書，實例（及圖）幾乎頁頁皆有，形而上的描述不多，可說在「理論」上難望「國學」項背。前述的《論衡》便說：「知命之工，察骨體之證，睹富貴貧賤，猶人見盤盂之器，知所設用也。」《神相水鏡集》則說：「人之骨法中貴者，莫出於頭額之骨；頭額骨奇而貴者，莫出於腦後枕部也。」頭骨之重要，盡在這幾句簡潔詞語中。由於骨在體內，以目細察遠遠不如用手觸摸「知其秘」，因亦稱摸骨術。有關顱骨、額骨、眉棱骨、驛馬骨（太陽穴側）、天倉骨（眉尾）及顴骨（面上有骨卓起，名顴骨，主權勢）的圓、扁、突、凹、多角等，我國相士有一套非常完整但信不信由你的說法。上海華東理工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張榮明的《方術與中國傳統文化》（學林出版社）有〈相骨〉一節，引《九骨歌》，對骨的分類更進一步；又引《太清神鑑》的有關看法：「肉當堅而實，骨當直而聳，肉不欲在骨之肉，為陰之不足；骨不欲生肉之外，為陽之有餘。故人肥則氣短，馬肥則氣喘，是肉不欲多，骨不欲少也。乃陰陽和平，剛柔得中，骨肉相稱，理之善也。」本書還引用多種古籍的有關說法及事跡（包括神乎其神的唐代瞽盲相骨山人及明代「揣骨僧」斷言一一應驗的摸骨術），筆者似懂非懂欲信不信，還是就此打住罷。張榮明這本書，理論與具體事例兼備，對「心理哲學」有興趣者不應錯過。 林行止
Posted on: Fri, 13 Sep 2013 09:47:31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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